□ 吳方友
讀中國史籍,參鹽業(yè)志書,忙得不亦樂乎。正史、裨史,凡對弄清鹽業(yè)史有幫助的可信賴文字,都兼收并蓄。如此我知道,華夏史上許多著名的人和事是同淮鹽連在一起的,如:被英法等八國聯(lián)軍火燒的圓明園,其中有220塊窗欞是淮鹽人捐的;明長城修不下去的時候,士兵沒吃沒穿,石料運不上去,是朱元璋采納了大臣的意見,以“開中法”為杠桿,用淮鹽作獎勵,硬是把長城筑了起來;還有,宋朝的三個宰相呂夷簡、晏殊和范仲俺,最初都在出產(chǎn)淮鹽的西溪做過鹽官,官不大,卻是要職。我就用啃嚼的勁頭,每天早早就起床,完成晨曦初露時該做的那些瑣事后,馬上展書膜拜,像一個少年人做一門功課,把每一個日子慢慢地打理過去,做這樣的功課,對我是兩重的:既對淮鹽史十分鐘情,又對自己毫不容情。我抱著這樣的理念:為了讓一日不閑過,對自己千萬不能放過。
這樣做是為了什么?
說真的,關(guān)于為了什么,我的心中并沒有一個確切而明晰的解。心中只是想到一點,是要做這么一件事:用淮鹽母語,明明白白地記下共同的文化記憶和共同的情感。依我之見,淮鹽的歷史,是中國鹽業(yè)史甚至是國史最重要的組成部分,但我分明看到,到目前為止,關(guān)于淮鹽的歷史,所有的記載尚不成體系,令人生出殘缺不全之慨。那些淮鹽史上數(shù)也數(shù)不清的事件,好像往往擠在最短的時間里發(fā)生,那些平時仿佛慢悠悠,按順序發(fā)生的事件,好像也往往壓縮在最短的時刻里呈現(xiàn),這樣缺少章法和得當梳理的淮鹽編年史,是不能令人滿意的。真正完整意義上的淮鹽史,不應(yīng)該只是到幾個人的札記和論稿為止,更不能把這片著名的海鹽區(qū)用一粒鹽撐起歷代王朝的重大貢獻,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,那是有愧的。通過一只文史之手,把它們掰開來,理清楚,讓淮鹽史變得脈絡(luò)基本清楚,條理大致分明,主線支線一目了然,來龍去脈厘得清晰。這些事就是我現(xiàn)在的事,也是后來的事,要問我為什么,為的就是這些事。在眾聲喧嘩中做這坐冷板凳的事,我一點都不覺寂寞,甚而十分心甘情愿。
有人會問:這很重要嗎?當然是,這自不待言。歷史的存在和傳承,都是靠文獻來證明和存真的,淮鹽史也一樣,必須建立在豐富的史料、真實的文物和正確的治史方法之上,治史當然不能像如歌德所言是“上帝的作坊”,那樣隨心所欲地染色和涂抹,那是治史人的罪過。為什么要孤坐寒窗做“甜美的苦役”?因為我想縱我之目,讓淮鹽天地的萬象能為我所瞻觀;我想縱我之耳,讓淮鹽天地的秘密能為我所諦聽;我想縱我之心,讓淮鹽天地間的真諦為我所析解。待我理解了這么大、這么多、這么深的事情,然后用來寫淮鹽的人和事,這該是多么美好、多么愉快的事啊。我就這么用一字一字碼成了淮鹽文史50萬字,其中所揭示的,許多是淮鹽的密碼,特別是我從《詩經(jīng)》中發(fā)現(xiàn)的關(guān)于淮鹽的故國原鄉(xiāng)所在,引起了鹽業(yè)史專家的充分關(guān)注,這令我十分開心。
獨享與分享這樣的愉快,這是我給自己的一種褒獎。世上有千種萬種的獎賞,唯獨自我的褒獎是如最美的花開在自己心田一樣,是最好的獎賞,她也是人生不斷培植自信、釋放自信的動力之源,也會讓人在治學中永遠與快樂相伴。世上什么事最快樂?答案肯定是多種多樣的,而我始終記得一種答案。約在30多年前,我30歲的時候,讀到由一家英國報紙舉辦的有獎?wù)鞔鸹顒?,題目是《在這個世界上誰最快樂?》,在萬眾矚目踴躍參答的熱潮中,最后得出的是四個答案:作品剛完成,自己吹著口哨欣賞自己作品的藝術(shù)家;正在用沙子筑城堡的兒童;為嬰兒洗澡的母親;千辛萬苦開刀后,終于救了危重患者生命的外科醫(yī)生。這第一條答案我牢牢記住了,讓我30多年來一直屬于“最快樂”的人之一!我還記得明末清初大文藝批評家金圣嘆在《西廂記》的批語中,也說過人生最快樂的有33種時刻,其中就包括“寫出妙詞”的一種天賜的快樂。像這樣的快樂,現(xiàn)在于我是天天發(fā)生天天葆有的,請想想在一個身處花甲之年的此情此態(tài)中,一個人經(jīng)常被快樂包圍著、簇擁著、沉浸著、爛漫著,該是一種何等滋潤的怡情益壽生活啊!